马达曾在日本的养老院工作了七年。
虽然护工人力短缺是全球老龄化都在面对的问题,但日本法律明确规定,养老院一个护理员只能照顾三位老人。
根据养老院情况不同,这三位老人可能是可以自理的,也可能完全失能。
但到晚上,老人大多休息了,需求减少,马达也遇到过1个护理员要看护16位老人的情况。
虽然工作负荷大,但回报并不吸引人。
护理是养老基础岗位中工资相对较高的,但在一线城市,转正后工资也只有5000出头。
“对于每天工作10个小时、以单休为主的员工来说,扣完五险一金就只有四千多了
盛睿转正后工资只有3000多,甚至达不到扣税标准。
好在她用两年时间晋升为护理主管,税后工资七千多。
在重庆,这样的工资让她生活得还不错,“每年可以出去旅游个两三次”。
但她也知道:“如果我用做养老的决心转行做母婴护理,工资肯定比现在高。”
最终在养老行业坚持下来的人,往往在最开始就明确有要干养老的心。
盛睿和马达都提到,家中老人身体不好,学这个专业,一方面是看中了未来就业趋势;
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学到这方面的知识,以后能照顾家人。
马达在日本读完了养老专业的本硕,这是他初中毕业就开始的规划。
他所在专业大概400多人,其中中国留学生只有6个,现在也都进入了养老相关行业。
平日放学和休假时间,马达都在养老院实习,尝试过几乎所有岗位,从一线护工到和营养师一起制作菜单。
他直言:
“每天能把活干完就是幸福,更幸福的是下了夜班还能有1000多块钱的补贴”。
盛睿工作中最幸福的瞬间来自于“被需要”。
不仅是老人需要她,她也需要老人。
她照顾过一位老奶奶,曾经是中学英语老师。
奶奶得了阿尔兹海默症,不认人。
每次盛睿照顾她,她就乖巧地坐在那里,说:“你对我真好啊。”
奶奶会给盛睿编辫子,聊起自己过去读书和工作的经历,告诉盛睿:
“你好好学习,好好赚钱,只要心里头富足、手上有钱,人就会活得更快乐一些。”
盛睿与老人在大堂组织活动
“我把TA当亲人一样看待”是从业者常提及的感受。
老人们年轻时经历过不少风浪,晚年渴望与人交流,爱听故事的唔唔感慨自己遇到的老人大多和蔼可亲。
每当自己生活中遇到问题,他们都会以亲身经历鼓励她。
一次,她请了一周假,复工的时候,一位爷爷拉住她,把自己攒了一周的鸡蛋都给了她。
同事告诉唔唔,爷爷以前攒鸡蛋是留给孙女吃,现在都分享给唔唔了。
但作为一份与人打交道的工作,从业者也难免经历被老人误解的情况。
有老人跟儿子告状,说唔唔给她的餐食少了,儿子当天刚好也在,知道具体情况,便劝母亲:
“你别多想,人家不会这么对你。”
老人觉得儿子在指责自己无理取闹,更生气了。唔唔左右为难。
后来院长告诉她,老人其实不愿意住养老院,只是借这个由头闹着想走。
但唔唔仍然感到受伤,“因为我对那位老人很好很好。”
与老人一起工作和生活,对自身情绪的消耗是巨大的。
很多人第一次崩溃,出现在自己照顾的第一位老人离世。
在电话那头,马达对中日养老产业的情况十分熟悉,一直显得理性而专业。
但当聊起自己照顾的第一位老人时,仍不免唏嘘。
那是一位老奶奶,碰巧和马达同一天进入养老院。
当时马达刚去日本不久,总用蹩脚的日语和老奶奶聊天,奶奶不仅耐心地听,还和马达介绍自己的拿手菜。
马达照顾了老奶奶4年,几乎听她聊完了自己的一生。
四年时间,马达眼睁睁看着老人的阿尔兹海默症从轻度到重度。
“可以说,我是一边观察奶奶的状态,一边推进学习的。”
第一年,奶奶只是偶尔忘记事情,经常要去上厕所;
第二年,奶奶开始找不到自己的房间,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吃过饭;
第三年,她开始吞咽困难,出现幻视幻听,也不认识自己的孩子;
最后,老奶奶以完全卧床、难以沟通的状态离开。
马达说,奶奶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话几乎一样:
“你可以告诉我厕所在哪里吗?我想去上厕所。”
他产生了自我怀疑:
以后这样的生离死别还有很多,养老专业真的适合我吗?
盛睿的遭遇则更显惨烈:
她照顾的一位老人,趁护理员不在,在一个夜晚跳楼自杀了。
盛睿解释,老人的身体没有大问题,但一直大便困难,去看医生也无济于事,这让他十分焦虑。
为此,他让女儿每隔几天就给他买来开塞露,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厕所里呆着。
跳楼前,他甚至还很平静地跟盛睿聊天,谢谢她这么辛苦照顾自己。
“他不想这样活。”
盛睿感觉自己能体会老人的心情,“也许在外界看来,这不过是便秘而已,但对老人而言,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衰弱,而子女还需要为此付出大量的时间和金钱。”
经历过这件事后,团队的很多人陆陆续续离职了,也包括盛睿。
在这种情况下,“我把TA当自己亲人一样照顾”成了多年后正中眉心的那颗子弹。
之前的关系越亲密,告别时就越难过。
《长寿商会》剧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