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前, 那个能上北京大学的女孩疯了(2)

三、

父母仍然带我去看那个耳科医生,他仔细询问了我的病情,说我很可能是抑郁症。

父亲在医院里大吵大闹,说我就是没事找事,天天不缺吃不缺穿,却给养废了,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有这么个孩子。

他走了,只留下妈妈带我去看心理咨询科,医生草草问了两句,给我开了舒必利。我一看说明书,是治疗精神分裂症的。

我试图向医生说明我不是幻听,是耳朵出了毛病。

这位年轻的医生不屑地说:“是你知道还是我知道?你马上就要精神分裂了,先把药吃上!”

我没有吃他开的药。

那时候互联网刚刚兴起,家里没有电脑,我偷偷去了网吧,查找跟自己的症状对应的病症,了解了很多关于抑郁症的知识。

从网吧出来,我直奔药店,买了治疗抑郁症的第一瓶药:多塞平,8块5毛钱。

吃完药,我每天连走路时都在发抖,心脏也不舒服,一直喘不上气。但直到现在,我还清楚地记得瓶身上那个小小的福字商标,我觉得它会带给我好运。

半个月后,我的头脑开始清醒,睡眠好多了,耳朵的疼痛缓解,耳鸣的症状也减轻了,也能听清楚别人说话。

妈妈给我买了很多安神补脑液,她坚信只要睡好了,什么问题都能解决。

第一个回到我脑子里的想法,还是想考北大,所以从过年后开始,我就一直在家里复习,解题速度比从前还快。

高考结束后,我估了600多分,在志愿上填报了北大。我觉得世界又美好了起来,每天出去和朋友玩,玩得昏天黑地。

放榜后,我考了632分,超出录取线三十多分,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。

但我一直没有等到录取通知书,有些比我分数低的同学,都拿到了通知书。

我每天去学校里问老师,终于有一天,教务主任告诉我,班主任私自改了我的志愿。

他认为我当时的状态肯定考不上,就改了一所他觉得我考得上的学校,但他忘记改电子档案了。

于是,两所学校都把我的档案退回了。

教务主任试图安抚我的情绪,不断地向我解释老师是为我好,还承诺我在本校复读不收学费。

我在炎炎烈日下走出学校,看到学校光荣榜上,考上北大的有12个,就包括比我分数低的同学。

我再也不想见到班主任,想到另一所学校报名复读。填写高考成绩的时候,我看到招生老师吃惊的眼神,我对他笑了笑。

开学一个月,原先的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里,旁边是几位教育局的领导,他拿着花名册,挨个班级“指认”他的学生:

“这个是我的学生,这个也是我的。当我不知道呢,我们学校辛辛苦苦地培养的学生,被他们给截胡了!”

当天上午,我接到了教育局的通知,让我回原学校就读,过期本地区所有学校将不再接收。

我收拾了所有行李,整装回家。

高考前, 那个能上北京大学的女孩疯了作者图:收到让我返回原学校就读的通知

四、

回家的那天夜里,我惊恐发作(亦称急性焦虑发作,发作时患者有濒死感),仿佛有人卡着我的脖子,快要断气了。

我在床上来回翻滚,呕吐,翻白眼,大喊大叫:“快来救我!”

迷糊中有人抓着我的手,似乎是妈妈,旁边爸爸的声音说:“花了那么多钱,怎么还是这样?不就是回原学校吗?在哪里上学不都一样?”

几分钟后,症状消失。家里静悄悄的,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后半夜,又开始了,整个楼都听见了我的呼救声,依稀听见爸爸说:“还要折腾多久?”

我决定不折腾了。在大家都睡着以后,我找了一条领带去了断自己,缺氧的我大小便失禁,双手双脚打摆子。

后来我被救了回来,那天成了我一生中最羞耻的一夜。

刚从病床上醒来,爸爸抡了我一巴掌。妈妈爆发了:“你是不是要把女儿逼死才甘心!”

医生把爸爸请了出去,是妈妈感觉我的房间动静不对,才及时救了我。

事实上,在我感觉自己失禁时,我就后悔了,可我发不出声音来,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,我觉得我完了。

当我发现我好好地在医院里时,我松了一口气。

医生给我检查了一下,建议我看心理咨询科,我想到了当初把我诊断为精神分裂的医生,心下抗拒。

急诊科的大夫说:“你去找心理咨询科的王主任,他明天上班。”

第二天,我在妈妈的陪同下,再次来到医院。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,在罹患抑郁症一年后,我正式开始了系统的、正规的治疗。

心理科主任姓王,四十多岁,说话声音很温和,表情很专注,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嫌弃。

我不自觉地心情放松,把这一年来的经历娓娓道来。医生说:“你要是早点来的话,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。”

他认为我在吃苦,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,认为我是矫情。

在那个年代,人们对抑郁症的想法就是这个人无病呻吟,没事找事,身在福中不知福。

那一天,当我听到王医生这么说的时候,我竟然控制不住地落泪了。

我犹豫半晌,把我第一次看病的情景告诉了王医生。

他说:“你说的大夫我知道,很多病人投诉过他,他的学历很高,却没有心理医生最基本的素质——共情,他不喜欢这份工作,已经离开医院了。”

“请问大夫,共情是什么?”

医生沉默了一会儿,对我说:“是慈悲。”

高考前, 那个能上北京大学的女孩疯了

五、

我放弃了学业,在家里专心治病。

医生给我开了氯丙咪嗪、阿普唑仑和心得安。他说我擅自吃药伤害了心脏,吃心得安是保护心脏的;

失眠严重时,吃一片阿普唑仑,不失眠就不用吃;氯丙咪嗪是渐进式的加量,一个礼拜后到达峰值。

后来,医生根据我的情况不断调整剂量,一个月后,用药稳定在一天两片。

我按照医嘱吃药,果然没有心脏方面的副作用,其他的锥体外系反应也在控制范围内。

治疗期间仍然有控制不住的悲伤情绪,我牢记王医生的嘱咐:随它去吧,不用混乱的大脑思考任何问题。

耳鸣、头痛、失眠、悲伤、害怕,随它去吧。我治病就好,把每个今天过好就好。

后来医生告诉我,这是森田疗法,我执行得很好。我信心大增。

用药半年后,我觉得自己痊愈了,很高兴地去找王医生复诊。王医生冷静地对我说:“一般来说,抑郁症复发的可能性比较大。”

“你刚开始的症状很严重,复发过很多次,所以,抑郁症很可能会伴你一生。”

这对我来说是当头一棒。我很惶恐,难以想像,当我老了,我还要和这个心魔纠缠。

“但是,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。我告诉你这些,是怕你将来复发的时候不能接受,悲观失望。如果复发了,那就复发吧,治病就好了。

你就把它当成一个感冒,病了,咱就治。顺其自然,不和它较劲,你越较劲,它越纠缠你。你这次做得很好,下一次,你也能做好。”

“好,谢谢医生。”

王医生建议我再吃半年的药,让大脑充分休息,我一直严格执行。

我找了个超市的工作,每天身体很累,心理却很轻松。

我以前的同学来看我,他们都是大学生,当他们惊讶我这个以前的优等生要去超市搬货时,我没有心理失衡。
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能健康地活着,我已经是感恩。

我甚至已经不再怨恨自己的班主任了,医生对我说:“柔软的舌头也是杀人的刀,你不能再让这把刀伤害你,你无法改变别人,只有改变自己。”

我改变自己了,选择原谅这些人。什么是原谅呢?原谅就是,被人践踏的花发出的香气。

爸爸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刻薄,我笑笑,就不去想这件事了。

人生那么短,我得多想想开心的事。这个月多发了一百块工资,不如给妈妈买条围巾?

就这样,时间悄悄地过了两年,我尝试拿起以前的课本自学,欣喜地发现自己没有头疼,只是在累的时候会稍稍耳鸣,及时休息的话,耳鸣就会缓解。

我在家里复习了一年,以社会人员的名义参加了当年的高考。

高考体检是在本地的防疫站,我又一次见到了以前的班主任。他领着新一届的学生来体检,长长的学生队伍,他来回奔忙。

我和班主任在走廊擦肩而过,他对我点点头,我对他笑了笑,随后他说:“这次考试圆锥曲线很可能出大题,你好好复习一下这部分。”

“嗯,谢谢老师。”

“不用谢,我也希望……唉,不说了,希望你能考上吧。”

“谢谢老师。”

我们道个别,各自走开。明明心里惊涛骇浪,脸上却云淡风轻。明明想一直笑,却在转身时泪流满面。

两年的空白期给我的影响很大,多亏我扎实的基础,我顺利考上大学。

虽然和我当年的梦想相去甚远,仅仅是个普通的一本,但比起两年前的情形简直就是天堂。

高考前, 那个能上北京大学的女孩疯了作者图: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

六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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