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2020年春晚,在主持人念出“猿辅导在线教育”之前,这个名字对普通大众来说,还有些陌生和拗口。一夜之间,这个K12教育品牌出圈了。十天之后,新冠疫情让所有中小学延期开学,全民“网课”开始了。包括猿辅导、作业帮、掌门一对一等在内的整个在线教育行业迅速被激活,成为民众关注的焦点。一年多过去了,在线教育争夺市场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。从巨额融资大规模涌入到悄无声息地撤资;广告从一掷千金到一夜撤架;抢夺生源的战争,从线上缠斗到线下。在技术高速迭代的在线教育行业,成为第一,才有可能在残酷的市场环境中活下来。K12教育的资本市场,达到沸点。教育,一个永远的朝阳产业。但是裂缝和风暴,在政策的变动中,迅速酝酿。1.给你上课的老师,他们到底是谁?四年前,刘姚(化名)辞掉了公立学校老师的工作,一个猛子扎进了在线教育机构里。彼时,他觉得这个职业既能满足自己当老师的梦想,又不用直接面对学生家长,最重要的是,上课多就赚得多,多劳多得,这是多么的公平。对李洁(化名)来说,在线老师,让她能够在大学毕业之后,既能腾出时间考研、考公、司考,也能有一笔相对稳定的收入,无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。2017年1月初,刘姚和李洁成为了某在线教育机构的老师,也是这个行业最早的一批老师之一。在最开始的合同里,每个月的责任课时是50,后来这个数字在经常更新的员工手册上一点点变化,隔几个月增加一点,离职前,李洁每月的课时数量达到了120。每天超负荷的上课,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在掌门一对一教师客户端,最醒目的位置是一个课时排行榜,排名榜首的老师,一个月能完成300个课时,相当于每天要上课10小时。在机构的体系里,课时多少是对老师所有的衡量标准。这样氛围,裹挟着老师们只追求每天、每个月、每一年完成了多少课时,而非上课质量。课时数背后,对应着在线教育扩张的脚步:越来越多的学生,越来越紧缺的老师。打开招聘网站,搜索“在线老师”,可以弹出海量的岗位信息。如果想成为一名线上老师,需要怎样的条件?需要经过怎样的培训?看看新闻Knews记者开始了尝试。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在前期沟通时,看看新闻Knews记者明确表达了本人没有教学经验,目前也没有考取教师资格证,只是在大学期间家教过低年龄段的小学生。但是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表示,最近高中语文老师紧缺,高中老师每月拿到的课时费相比于小学要高1000-2000,可以考虑一下。从投递了简历,到预约面试,完成面试,收到培训通知,这中间的过程只有一天,其中最重要的线上面试只持续了10分钟,对于教学能力的测验,则只有一道高中古诗词鉴赏。面试者只要稍做检索,就能查到答案,并且负责招聘的对接人会直接提供面试技巧,面试通过率极高。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这样的面试过程,是否有代表性呢?在看看新闻Knews记者后来的尝试中,持一个专升本的会计学毕业证书,且没有教学经验,同样顺利通过了小学语文老师的面试。眼下正值暑期,是校外教育培训行业最忙碌的季节。根据行业经验,这三个月的营收,几乎可以占到全年收入的50%。一对一和小班授课的模式,决定了这是一个“老师密集型”的行业,所以大多数机构都会选择提前储备师资,也让本就不严格的入行门槛,降得更低。2.简单培训就能上岗的老师在面试通过之后,下一个环节是为期两周的线上培训,内容围绕如何完成学生的首节评测课展开——如何和家长沟通,如何做自我介绍,如何安排30分钟课堂的时间。这些话术需要反复练习,并完成5次线上的小班磨课。所谓的磨课即,一个线上教室有5-6名接受培训的老师,分别做老师和家长的身份角色扮演,进行一次10分钟的授课。在看看新闻Knews记者的五次授课中,除了自己上课之外,还邀请了两位同事用同一个账号身份面对摄像头,并且在授课过程中,故意对高中语文的知识点进行明显有错误的讲解。令看看新闻Knews记者意外的是,所有这些看看新闻Knews记者刻意犯的错误,在监课老师眼里,似乎都没有发生。电脑的系统,不会核对老师是否为本人,不会关心老师讲解的知识点是否正确,只要你说你是谁,你就是谁。培训的另一个重点,是学会包装自己——虽然这不会放在台面上完成。但是在系统中,填写个人信息的默认格式是“我在XX时间内,帮助排名XX的学生提高了XX分数,提高了XX名次”。老师填写的学历信息,也不会经过严格审核,描述自己是VIP老师、明星老师或任何想要的名称都是可以的,填写者也可以夸大自己的学历和履历,杜撰帮助过多名学生实现了成绩的飞越等细节。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培训一周后,包括看看新闻Knews记者在内的多名老师,都收到了教务的排课通知,如果时间段合适,就将直接面对前来免费试课的学生。培训两周后,来自掌门的入职通知函发到了看看新闻Knews记者的邮箱,发函公司是一家湖南的计算机公司,提供的岗位是该公司所负责的“掌门教育项目中专职讲师”,这个岗位甚至和通知邮件中,岗位描述的“助教讲师”都不尽相同。这些面试培训体验,可以一窥目前在线教育行业,对老师的审核和评价标准。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然而这样的真相,培训机构并不会让家长知道。当看看新闻Knews记者以家长身份致电“掌门一对一”的课程顾问,询问如果自家孩子报名上课,会遇到怎样的老师时,对方表示,目前老师分为两类,第一类是排名前20所名校毕业的学霸老师,第二类就是本科师范类学校的老师,“两种老师没区别”。3.没有教资和远超限额的劳务派遣员工今年6月初,掌门一对一赴美上市成功。根据该公司的IPO招股书中提供的数据,截至2021年3月31日,机构拥有超过4.5万名教师,其中兼职教师就有两万多名。全职教师中有69.6%取得了教师资格证书,大部分兼职教师还没有获得必要的教师资格证书。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这个数据,挑战着公众对教育行业的认知和底线。2019年7月,教育部联合六部门发布了《关于规范校外线上培训的实施意见》,明确规定师资合格,从事语文、数学、英语、思想政治、历史、地理、物理、化学、生物等学科知识培训的人员应当具有国家规定的相应教师资格。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虽然是否持有教师资格证,和是否能教好学生,不是必然关联。但是有相当一部分老师在成为在线老师前,没有任何教学经验,没有经过系统完善的教学培训,是不争的事实。另一方面,名师授课团队,几乎是每一个在线教育机构打出的金字招牌,但是落实到每一个个体,他们很可能是,只签协议、没有五险一金、没有教师资格证、以第三方劳务派遣的方式在掌门任职的“菜鸟”老师。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根据该机构自身披露的数据,目前整个公司共有2.6万名劳务派遣员工,其中包括11995名老师。甚至在看看新闻Knews记者面试过程中,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明确表示,公司绝大多数的岗位都以劳务派遣员工的形式招聘,以对抗公司在上市前后面临的严格监管。在我国《劳务派遣暂行规定》,用工单位应当严格控制劳务派遣用工数量,使用的被派遣劳动者数量不得超过其用工总量的10%。显然,2.6万名的数字,是远超过10%的。掌门一对一在招股书中承认,“我们不能保证我们的业务经营将被视为完全遵守这些法律法规”。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教育培训,是对国家政策非常敏感的行业。能将公司存在的违法违规行为直接写在IPO招股书上,在线教育机构并不是对风险毫无自知。只不过为了能够更快抢占市场,实现资本利益最大化,他们选择铤而走险。4.超售的课时和“烧钱大战”在看看新闻Knews记者的暗访过程中,几乎所有的销售人员都表示,一次性让家长续课五万十万,并不是难事。电话销售在与家长沟通时,会尽可能多的挖掘信息,判定这个家长是否有钱。《关于规范校外线上培训的实施意见》,对于课时也有明确规定——每科不得一次性收取超过60课时的费用。如果以每节课200元的均价计算,10万块相当于500课时,就算购买6个学科,也远远超过了60节的限制。根据掌门一对一课程顾问发过来的暑期课程方案介绍。基础套餐的60课时仅仅是一个起步。最多可以一次性购买240课时。

教育机构:家长有钱没文化!会卖课就行了

看看新闻Knews记者在暗访过程中,看到VIPKID的办公区域,均挂有“规范业务话术,恪守合规底线”的牌子,其中就包括严禁合并课包及超过60课时的课时报价。但是这些真的落实了吗?显然是很难的。电梯间里,两个销售人员私下对看看新闻Knews记者说,虽然课程顾问无法一次性卖60个课时以上的课时包,但是在班主任那边,默认会允许将两个、三个、甚至四个课时包,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出售给家长。一次性囤课,看似便宜划算,背后却隐藏着极大的交易风险。课没上完,预付款已经入账公司,就很容易发生机构跑路,或出了问题拒不退费的案例。保护消费者权益,是有关部门严格限制教育机构超量售课的初衷之一,如今却难以落实。那么,疯狂授课带来的大笔课程预付款去了哪里?其实,超额售卖的课时费,加上风投融资带来的巨额现金流,正是在线教育机构的核心利益。只有拥有了充足的现金流,机构才有底气完成生源抢夺战的厮杀。以掌门一对一的招股书为例,2020年该公司用于营销的费用超过26亿元人民币,今年1-3月的营销费用已经达到了9亿。这是整个在线行业的缩影。每年暑期都会有“烧钱大战”,甚至有的头部机构单日广告费就达到上千万。根据艾瑞咨询的统计数据,2020年,资本向中国的在线教育行业累计输送1034亿,80%都流向了头部的5家公司。这些巨额融资,都花在哪里了呢?在朋友圈、抖音、地铁、楼宇电梯、综艺节目等各个渠道展开的流量争夺,成为“烧钱”主战场。行业的激烈竞争,也让对新用户的获客成本增加。据业内人士透露,少儿英语学习平台VIPKID,单个学生的获客成本最高曾达到过9000元,但是该公司正常套餐的客单价才一万出头,“烧钱”的疯狂可见一斑。因此,当《关于规范校外线上培训的实施意见》鼓励企业建立第三方账户监管机制,冻结课程预付款和融资以保障消费者权益时,几乎没有企业愿意兑现。看看新闻Knews记者在面试VIPKID的课程顾问岗位时,对方明确表示,销售岗位只能每周一休息,其它时间都是早十点到晚十点工作。因为公司距离上海静安寺商圈不到一公里,一个工位每月的开支成本就是一万多元,所以课程顾问,也就是销售员,如果不能保持每天十节试听课,每月20单正式生转化,对公司就意味着亏钱。这是生源抢夺战的侧面,背负着KPI压力的销售们,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瓜分市场。翻看几家头部机构公开的财报,它们都交出了几倍增长的业务数据。君和咨询资深合伙人、教育培训事业部主任万志良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,对企业来说,这样好看的财务报表,如果不选择立刻上市,可能会错失去二级市场融资的机会窗口。5.史上最严监管5月21日,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十九次会议审议通过了《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》,要求全面规范管理校外培训机构,坚持从严治理,对存在不符合资质、管理混乱、借机敛财、虚假宣传、与学校勾连谋利等问题的机构,要严肃查处。要明确培训机构收费标准,加强预收费监管,严禁随意资本化运作。在国家出台一系列严格的政策和多地针对企业开出罚单之后,资本市场几乎已经关闭了在线教育赛道。投资人们开始陆续退出在线教育行业,减持、清仓,这对于自身不盈利的公司来说,一半以上的现金流没有了。面对近期陆续出台的“史上最严”监管政策,铺天盖地的补课广告大多已经下架。一些原本准备今年上市的公司,也不得不暂停IPO计划,例如猿辅导、作业帮等行业巨头。根据2020年的数据,全国中小学在校生人数超过1.8亿。在线教育这种形式本身,是时代科技进步的典范,也为教育外延和终身教育的拓展,提供了更多可行性方案。因而,在线教育这杯羹不是不能分,而在于带着什么目的去分。最严新政只是序幕,政府的监管未来将渗透到教育机构的方方面面——办学资质,人员资质,教学内容,收费管理。监管的目的,不是为了杀死这个行业,而是为了规范它。把教育,重新还给老师和学生。(看看新闻Knews记者 王爱 全林 长日子 耳火 实习生 旭明 丹婷 凯翎 佳欣)

(责任编辑:卢其龙 CU002)

为你推荐

查看更多 >